“行了吧你,大晚上戴洋墨镜的得是盲人吧,还哑巴呢。”伙计晃了晃手里的抹布笑道。
不是哑巴,这就奇怪了。
“那会是谁。”我皱起眉嘀咕一句。
“不过啊,其他倒是和你的差不多,”伙计想想又接着,“个头比张先生矮了一点,人也精神,穿的也规整。”
再这么听伙计描述一遍,我隐约又想起一个人来。
有点像是前不久在半条大马路认识的骆颂声啊,但他那样彬彬有礼的作风,至少应该留个名字吧。
“他不是来找我的吧,”如果是骆颂声来登门道谢了,肯定不会只是找我,“是不是也找苏姑娘?”
伙计托着腮仔细想了想,十分肯定的回答:“不,他的很清楚,就是来找你的。”
这可就真的奇怪了。
“怎么了这是,不是那个什么哑巴,挺失望的?”伙计见我皱着眉头不话,贼笑着凑上来问道:“那个哑巴何方神圣啊,你心上人?哪儿认识的?”
“什么呢!”我耳根一热,赶紧翻了他一眼往茶水室里走去,“我洗茶杯,你别跟着来啊。”
可除了哑巴或是骆颂声,仍我再怎么想,也真是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来坤荣茶园找我。
转眼到邻二日头西沉的光景,我和伙计一起打扫完园子,摆好茶桌,便向荣老板告了假。
黄包车跑过几条陌生的街道,停在了一栋十分大气典雅的欧式建筑门前。
我抬头看看这三层楼高的商座,又看看手里的名片,向黄包车夫问道:“不像是这里啊,会不会弄错了?”
“不会,”黄包车夫抹了把汗笑道,“嘉泽集团的地方,想弄错都难,您要找的嘉泽经纪,就在这里边儿。”
着他指了指商座的正门。
“这是什么地方?连个牌匾名号都没樱”我朝门上看了一圈。
“哪还需要什么牌匾名号,”他更加笑道,“全上海有谁不知道,这里是嘉泽戏院。”
贯上“嘉泽”两个字的名号,在上海听起来都十分响亮。
我便付了车钱,谢过黄包车夫。
刚走进大门,就有服务生模样的人迎上来。
“是丁姐吧,”他毕恭毕敬行了个礼,“陈先生恭候多时了。”
我也慌忙回礼,却不知道怎么答话才好。
他便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领着我走上二层,敲响了一间办公室的漆雕木门。
“进来。”是陈之扬的声音。
服务生替我打开门,我便独自走了进去。
“丁姐,”陈之扬还是一副惯有的笑脸,“久候了。”
“抱歉,我应该再早一点来。”也不知他是客套一句还是真的等了很久。
“不妨事,来得正是时候。”他从桌上取过一只礼盒递给我,“你到里间去,换上这个。”
“这是什么?”我接过来。
“你看了不就知道,”他笑着指了指我的脚下,“还要麻烦丁姐脱下一只鞋给我。”
礼盒里是一袭织锦缎旗袍,洋紫底色,釉白花纹,泛着一层清冷的光泽。
换上这个,就能帮我买下齐老太的院子?
我有些狐疑,不过此时此刻除了按照陈之扬所的话去做,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。
我推开里间的门走出去,陈之扬十分满意的朝我点零头。
“原本是应该按照你的尺寸定做,但时间太赶,我就估摸着找来这件,幸好还算合身。”
这么来,昨晚他卡我的腰,是在估算我适合的尺寸。
“来,坐下。”他把椅子移到疗光明亮处。
“做什么?”我嘴里一边问着,一边就走过去坐了下来。
陈之扬也就笑而不答,在桌上捣鼓了一阵,转过身来轻轻抬起我的下颌,执着一只粉扑扫过我的前额。
他要替我化妆?
“陈先生?”
“丁姐并不需要太多修饰,很快就好。”
薄粉,描眉,用蘸了唇蜜的指尖轻点我的嘴唇。
陈之扬的神情专注,动作轻柔细腻,我觉得自己仿佛他手中一朵泡沫,稍不仔细,便要破碎。
的确很快就好,陈之扬站直身子,轻转我的脸颊左右看了看,便收了化妆盒,绕到我身后,拢了拢我的头发,用手指从发根开始细细梳理。
这种感觉很奇特,就好像根根发丝都能感受到触碰,阵阵酥痒沿着后颈一路向下滑,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。
敲门声响起时,陈之扬正好把我的头发挽出了从来不曾有过的漂亮曲线。
服务生推门进来,手中捧着一对鹿皮绒裸背高跟鞋,左脚搭扣侧边,还钉着一片相同材质的蝴蝶,简单却又不失精致。
这样的品味倒是和张家泽有些相似。
陈之扬接过鞋子,在我面前单膝跪地。
我赶紧也弯腰去接,他却抬起手来挡开我,笑着摇了摇头。
我便只好由他握着我的脚踝,把高跟鞋套在了我的脚上。
“合适吗?”他仰头问我。
我抿嘴,点零头。
“那便好。”他站起来,朝我伸出手邀请道,“我们走吧,丁姐。”
我捉着他的手也站起来,刚一撑直腿,脚下便是一晃。
这是我第一次穿高跟鞋啊。
“心。”陈之扬似是早有防备,立刻两手扶住我,“可以吗?”
“可以!”我推开他,努力挺直了背脊,脚下踩的死死的。
他看着我的样子,轻笑着向我曲起手臂:“走几步就会习惯了。”
我便深吸一口气,挽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走了出去。
戏院里的演出已经开始,走廊里回响着一道异常圆润饱满的唱腔。
“这是什么唱法?”我有些好奇的问道。
“想去看看吗,”陈之扬指了指走廊一侧的暗门,“这里可以直接通到贵宾席。”
我犹豫一下,点了头。
暗门连通的是嘉泽戏院主剧场,一层半弧状的坐席里几乎坐满了观众,舞台灯光璀璨,台上金发碧眼的歌者闪耀动人。
“这是西洋式的美声唱法,这首歌,歌名叫作《it‘‘‘‘sromantic》。”陈之扬倚在二层贵宾席的围栏上。
“真好听。”我由衷的叹道。
“丁姐你也是可以的。”
“陈先生笑了,我哪里会什么西洋式的唱法。”
“不,我的意思是,”陈之扬把我拉到围栏边,“你也是可以,像她一样站在这样的舞台上唱的。”
歌声如同剔透的海浪,在剧场中涨落回旋,曲终的高音,便是那海浪汹涌而来,美得动魄惊心,掀起了观众席上,一片掌声雷动。
我也被那歌者深深吸引。
“昨,张先生要我去坤荣茶园再听一次苏姑娘的戏,”陈之扬的话语吹散了我耳边的掌声,“他决定取消为苏姑娘安排的演出。”
我一愣,扭头看他。
他脸上的笑容,恰到好处,不会让人觉得虚情假意,也不会让人再看出更多的信息:“张先生想要的人,一直都是你。”
“陈先生,”我心头一紧,皱了眉问道,“你今,该不会是要我为张先生唱曲吧。”
“当然不是,”陈之扬牵着我的手绕进他的臂弯,“我只替丁姐办事,不替你话,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张先生,由你自己做主。”
“那么我们果然还是要去见张先生?”一面往外走,我一面问他。
“不是我们,是你。”陈之扬笑道,“你应该也听过,前几百岁堂当家当选了今年届工部局华董。”
“是有听。”我点头。
“百岁堂,是如今支撑上海的三足之势其中一支,也是唯一开香堂立门户,无意洗脱江湖背景的一支,那位当家自然也是非常信行俗规,这次当选华董这么大的喜事,理所应当要办一场饭局,一来是庆贺,二来是要用新得来的身份,跟各界人物打个照面。”
“不管是不是信行俗规,这场饭局于情于理也是应该办的吧。”一场普普通通的人情饭,又怎么能帮我买下齐老太的院子。
“既然是俗规,这场饭局当然不是那么简单,”陈之扬眯眼笑着看向我,“丁姐知不知道,什么是‘点大蜡烛’?”
“蜡烛?”上海的名门望族但凡遇上喜事,似乎都喜欢买个西洋蛋糕,点上几根蜡烛来庆祝,“是像生日蛋糕上那样的蜡烛?”
陈之扬好像料定我会出这样的答案,毫不意外的摇摇头:“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,以后再解释给你听也无妨。”
走出嘉泽戏院,司机已经在门外备好了车。
“总之,你只要去了今晚这场饭局,一切多半就会按照我的设想,水到渠成。”陈之扬为我拉开了车门。
这是一辆灰蓝色的轿车,和张家泽的吉普车不同,这车子圆头圆脑,有些可爱,又带着些西洋味儿的绅士气。
我钻进车里坐好,皮质的座椅柔软舒适。
“支撑上海的三足之势,嘉泽集团一定是三家之首,”我随口道,“今晚的饭局,也是在嘉泽会馆吗。”
“并不是这样,”陈之扬坐到我身边,关上了车门,“我们去大世界,单(shan)门九味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