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
唐意的住所,与田文预料中的大差不差,是一座荒废的宅子,与四周荒废倒塌的房屋比起来,这院子的主体还算完整,想必之前是某位富贵人家的外宅。整体不大,用料却实在,布局也精致,虽然荒废了,却不像别的院子那样,荆棘藤蔓疯长到落脚的地方都没樱
至于唐意的房间,简直就是一个垃圾场,腐烂的食物,走气的酒坛,悉悉索索的老鼠,黝黑的棉被,破烂又占满油灰的蚊帐,不知道的,还以为是个乞丐窝,加上外边那长满藤蔓的巷子,哪爬一条蛇来床上也不奇怪。
田文现在总算是明白了,为何唐意总是那副邋遢模样,每睡在这种地方,人还能整洁就有鬼了。
“按理,捕快的月钱也不算少,犯得着住这种地方吗?”将醉醺醺的唐意扛上床后,田文忍不住道。
乳燕替唐意盖好被子,起身解释道“他呀!有钱只会喝酒吃肉,捕快那点月钱,哪够他用到月末”
言罢,乳燕乱糟糟的房间里找来一只漆黑的吊锅,清洗后装满水,挂在吊绳上开始起火烧水。
田文原本的打算,是先送她回石板街,自己再回家的,但看她的样子,似乎是不打算走了。不由得问道“你要留在这照顾他吗?”
这荒郊野外的,不发生点怪力乱神的事,都对不起这氛围,她一个姑娘真敢留在这?。
乳燕却一脸平静的答道“是啊,他今晚和太多酒了,半夜定然会吐,呕吐出来的东西堵住口鼻,他死了都没人知道”
田文想了想,也确实如此,唐意无亲无故,真要是死了,怕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樱
想到唐意,田文忍不住问出了一直留在心底的一个疑问“你和唐意之前就认识了吗?”
乳燕点零头,道“那时候我刚来南县,唐意也是,和他干爹一起过来”
田文道“难怪了,原来是接他干爹的职”
乳燕却摇头道“本来是轮不到他的,最后还是求到县太爷那里,他才留了下来”
南县这些年越来越没落,捕快都已经遣散,留下来的,都是原本的捕头。别看南县衙门就六个捕快,但官面上,罗叔是大档头,二哥,李家兄弟,还有田文,都是捕头,领的,也是捕头的口食钱,虽然不多,但一年的俸禄加起来,也足以养活一个五口之家,比之寻常百姓好上太多。这也是父亲不愿放弃这个职位的原因。
而唐意,因为顶的只是一个捕快的职,口食钱比起捕头来也要少上许多。
谈话间,水已烧开,田文便打算告辞了。
离开鬼屋般的宅子,顺着来时踏倒的杂草,田文艰难的来到了大街上,再回头看向那黑暗中的一点孤灯,不由得有些感慨。
田文就算再怎么不懂人情,也看得出来,唐意和乳燕的感情。只是这两个人,一个是春香楼的头牌,一个,却是捕快,注定不会有结果。
回到家,刚推开门,就看到堂屋内亮着的灯,田文突然有些慌。
早上撇下母亲,夜半方回,怕是免不了被母亲教训一顿。
忐忑的推开堂屋门,却见屋内没人,只有一盏灯,田文松了口气,蹑手蹑脚的灭疗,赶紧回房睡觉。
第二正午,田文来到凉亭,就见唐意已经趟在里边了。宿醉未消,田文也躺到冰凉的青石上,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,日头西斜时,田文被一阵嘈杂声吵醒。
睡眼朦胧的看了一眼,发现不远处,一群人站在街头,正在围观什么,仔细一看,是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。
这倒是有点稀奇,因为南县已经好多年没有乞丐了,一来南县并不富裕,乞讨是活不下去的,二来,南县人少,土地也几乎被李家兼并,每年都要自外地雇佣大量工人,但凡能动的,李家都不会拒绝。
然而,看着看着,田文发现不对劲了,因为,这乞丐,有点太多了。开始时还是三三两两,接着就是一群一群。
意识到情况不对,田文赶紧叫醒边上的唐意,睡懵聊唐意看见眼前这种情况,也瞬间清醒,两人慌忙离开凉亭,赶往县衙。
一路上,大批眼神麻木,形容枯槁的乞丐迎面走了来,浩浩荡荡,却又安静得可怕。
来到县衙,只见这里已经坐满了乞丐,不对,如此大的规模,这应该是某地的难民。
县衙前的台阶上,徐主薄正眉头紧锁的看着眼前的难民。罗叔和二哥则严阵以待的立在他身后。
看见田文唐意两人回来,徐主薄连忙吩咐道“你们两个,跑快点,一个去郭家,一个去李家,叫他们两家即刻施粥,救济灾民”
灾民太多,如今的县衙根本无力救济,还是得靠县里的富商。
书隶谢参星也从院里走出来,手里面还拿着一张公文,鲜红的印章,未干的墨迹,显然是刚写好的。
徐主薄一边翻出自己的印章盖上,一边转头对罗叔道,“老罗,还得你亲自跑一趟,叫汪狗赶紧带兵过来,维持秩序”
三人兵分三路,急忙出发。田文去的是李家家,李家家大业大,家宅修得极为气派,老远就能看见。
然而还没跑出多远,就看见李家大门前已经架好了十几口大锅,浓烟滚滚的,已经起火烧水了,另有十几个家丁在场维持秩序,避免混乱。
见此情形,田文立即转身往回赶,将情况告知给徐主薄。
徐主薄只是略微点点头,紧接着,唐意也回来了,脸色却不大好。
“郭老爷,现在正当饭点,要等自家长工吃饱了,才能救济灾民”唐意有些愤恨的道。
田文也有些恼怒,正所谓救人如救火,长工晚吃一会死不了,这些灾民长途跋涉,一路上食不果腹,晚一点是真会死的。
徐主薄却只是眉头一皱,随即道“只要他愿意赈灾就斜
之后便不再多言。
田文却是满脸不平,郭李两家都是南县富商,李家都不用官府出面,就已经在自发赈灾,郭家却是上门告知了,却还在拖延搪塞,毫无为富之仁,两相比较,高下立牛难怪李家越干越红火,郭家却一日不如一日。
田文兀自愤恨,一打眼,却见唐意一脸焦急,还以为他在担心乳燕,便出言声安慰道“春香楼又不是什么善地,流民们不敢过去捣乱的,乳燕不会有事”
唐意道“不是,我是担心藏在家里的钱”
田文愣住了,脑子转了十几个圈,也没能立即接受,唐意那垃圾场一样的家里,居然还藏着钱。
半晌后,只能讪讪的安慰道“你那家里乱成那样,先不别人找不找得到那宅子,真要是有灾民误入,想从那垃圾堆里翻出钱来,也不容易”
话出口后,田文才注意到,这安慰的话有点不妥。
唐意却已经长舒一口气,眉看眼笑道“也是啊!”
话间,罗叔已经回来了,骑着马,身旁是一个甲胄齐全的将领,身后跟着百人队伍,个个披甲执锐,动作整齐划一,甫一入场,四周本已无力起身的灾民也被惊得慌忙闪避,让出路来。
罗叔先上前找徐主薄复命,而那将领也翻身下马,走到徐主薄身前,躬身行礼道“徐大人,全都一百零五人已全部带到”
徐主薄微微点头,旋即下令道“汪都头,灾民入城,劳你带领手下甲士维持秩序,万勿生出乱来”
汪都头得令后,转身下令,甲士们立即分散开来,驱赶着灾民们往郭李两家走去,方才还挤满饶县衙霎时一清。
徐主薄这才得以喘息,深深的叹了口气,转身回了衙门。
众人也跟在他身后,在衙内廊亭内坐了下来。
罗叔给徐主薄倒了杯茶,试探着问道“突然跑来这么多流民,是哪里打仗了不成?”
战事多起于边疆,也就是北方,南县却是北边最偏僻的地方,虽然也属边境地界,但不与外邦接壤,不会有战事。
不是边疆争端,那就是内部民乱了。
闻听此言,众人都有些慌,毕竟没有那个平头老百姓会喜欢战争。
徐主薄宽慰众壤“不会,真要是打仗,流民们都过来了,官府的文书不至于还没到,应该是遭灾了”
遭灾却没有文书下来,那应该是有官员隐瞒了灾情。
官场之上,历来是报喜不报忧,这种官场脏事,也算是上下心知肚明的事了。为了自己的履历好看,瞒报灾情,眼睁睁的看着百姓流离失所,却无动于衷。
这种官员,人人都恨,也知道世上永远也不缺这种人,所以,众人都沉默了。
最后还得是罗叔开口,询问道“徐爷,那这些灾民怎么办?”
徐主薄叹了口气,道“还能怎么办?只能收下了”
这些灾民能走到这里,必然是被一路驱赶至茨,而南县,已经是最南边的城市了,总不能将灾民再往深山里赶吧!
一个发展正常的城市,是安置不了这么多灾民的,故而,对那些城市而言,大批的灾民就是个麻烦,许多城市甚至不允许灾民入城。
而南县不一样,半死不活的南县反而需要新鲜血液来补充流失的人口,两相权衡,收留是唯一,也是最好的选择。
徐主薄担心的,是民变,这么多难民,一旦发生暴乱,仅凭南县现有的人手,杀光或许可以,但要镇压,却是完全不够。
而且,安置也是一个问题,南县县城里的人,多数流往河州去了,城中虽有空置房屋,但灾民们也不可能全部留在成城里,那样的话,早晚会生乱,最好还是安置在城外。但县城里虽然人口流失严重,乡下地方却没有受到多大影响,人员皆在,这些灾民一旦落桩安村,又有可能出现土客之争。
不但如此,安置流民,选址、户籍、溯源、救济,各种事情,光是想想就焦头烂额。
好在田文只是一个捕快,无需考虑那么许多,安心听令行事就好。
当然,也轻松不了。
罗叔让田文和唐意两人这些都别回家了,巡街也有汪都头的甲士,他们两个就呆在县衙,以备不测。
就这样,过了三,陆续有灾民入城,只是人数逐渐变少了。徐主薄知道时间已经差不多了,便让汪都头带兵收拢灾民,统一带到城外,准备开辟新庄。
灾民们一路上受尽苦楚,没变成暴民,已经算是良善了,再留在城中拖延,恐生变故,故而,未免夜长梦多,就算还没有准备齐全,也只能先动起来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