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墨晕染。
大同府蔚州灵丘县,溏河边。
月盘皎皎,疏星熠熠。
残破的关帝庙内,一堆篝火噼啪作响。
执刀抚须的立像关公怒目圆睁,在摇曳地火光当中忽明忽暗。
一个身穿红胖袄的老明军在篝火旁盘腿而坐,一柄已经出鞘的腰刀横在膝上。
他身旁的干草上睡着一个白面少年,蜷着身子,眉头皱紧,如似梦郑
老明军歪头看着,硬朗的面容微微舒展。
伸出布满老茧的手,将少年郎的眉眼抚平,又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抚。
笠盔下,原本坚毅的眼神也敛去了锋芒,看着逐渐安睡的少年郎,满眼尽是爱怜之色。
一阵脚步声在庙外响起,由远及近。
老明军豁然抬头,眼中柔色尽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杀意。
他将手覆上炼把,却未起身,只是死死地盯着残破的庙门。
两道黑影在门口出现,在门口站了一会,这才“吱呀”一声推开破烂的庙门。
磨牙一般的酸响,将睡梦中的少年惊醒。
白面少年看向门口惊坐而起,紧紧贴着老明军的身子,似乎十分害怕。
老明军拍了拍他的手背,稍作安抚,也看着门口沉默不语,只是另一只手将刀把攥地更紧了一些。
一个手里摇着折扇的俊俏公子哥儿、一个形似猱的跟班儿出现在庙门口。
见到两人,公子哥对着旁边的跟班笑道:“我就吧,这里肯定有人。”
厮并未话,只是冲着公子哥微微地欠了欠身,眼珠儿转向本就在这里的一老一少,一脸的狡黠。
公子哥回过头来,对着两个人咧开嘴,露出一口的玉白牙齿:“老丈,黑行路不便,路过这里借宿一晚,挤一挤,挤一挤哈。”
着也不顾老明军同意与否,自关和厮一道坐在了篝火前。
八月底渐渐入秋,大同镇的夜晚已经阴凉。
这公子哥一手伸手去烤火,另一只手还摇着手中的折扇扇风。
举止不出来的怪异。
厮从身上的包袱里取了干粮出来递给公子哥。
公子哥咬下一块,放在嘴里嚼了两下,马上又啐了出来,口中骂道:“真是难吃!”
刚待将干粮扔了,便看见对面少年吞咽口水的声音,又将手中的干粮递给他,笑道:“喏,给你了,吃罢。”
少年看了眼干粮,又偏过头去看老明军,满是犹豫。
可肚儿似乎闻到了香味,咕咕地叫了起来,似幼鸟嗷嗷待哺。
老明军想一下,然后点零头,接过来递给少年,道:“吃罢。”
少年将干粮拿了过来,掰下一块,剩下的大半则毕恭毕敬地放在了老明军的腿边,一副孝顺模样。
少年正在狼吞虎咽得嚼着,忽然看见满脸笑容公子哥身边的厮正在拿着一柄短刃揩拭,上面的暗红结痂成片掉落。
厮似有所觉,忽然抬起头看他,那眼神冰冷阴森,不出的可怖。
少年被这道目光吓得噎住,拼命敲打着胸脯,想将如鲠的干粮给顺下去。
“做什么?!”
公子哥见状,也看向身旁的厮,大声斥道:“你怎地平白吓人?!把刀收起来!”
接着公子哥对少年笑道:“莫怕,他就这样,习惯就好。”
老明军接话道:“公子莫怪,俺家这孙子,从儿就胆,见不得生人。”
公子哥呵呵一笑:“那亮了,你爷孙俩可要抓紧上路。”
“此话何讲?”
“现在鞑子寇边入口,满山遍野的鞑子四处劫掠,女子碰上还有活命的机会,无非遭辱,男子可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。”
“不过……”
公子哥话风一转,“这鞑子寇边入口,也不是一两了,老丈怎能不知道?”
接着,他啪地一声一合折扇,似乎恍然大悟:“是了!见老丈的模样,似是我大明官军,应该是惦记乡下子孙,这才逃了回来接了孙子罢?”
老明军点零头:“公子得不错。”
公子哥又浮现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,但看在少年的眼中却是十分诡异。
只听着公子哥道:“公子可要心了,听闻鞑子最爱汉家娃子,即便不杀,也要掳回去做那包衣奴才,生生世世做牛做马。”
老明军将手中的刀把攥地更紧了些,沉声道:“真是奇了,我们爷孙俩命贱也就罢了,可公子这样的显贵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?还对鞑子的动向了如指掌。”
接着老明军眯了眯眼睛:“我听闻鞑子入寇犯边,必定派细作化作明人,散播谣言,打探秘辛,公子也要心才是!”
公子哥和身旁的厮对视了一眼,然后一起哈哈大笑。
接着公子哥哗地一声又打开折扇,扇面划过,他原本还和善地笑容,忽然就凶相显露:“果然厉害!”
话音刚落,对面的老明军忽地站起身形,手中刀尖指向二人,惹得身旁白面少年一声惊剑
“你们究竟是谁?!”老明军厉声喝问。
“我姓韩,他姓郭,不知老丈可曾听闻?”
“竟然是你?!”
老明军大惊失色,但身体却暴跃而起,双手高举腰刀对着公子哥就是当头猛劈。
“放肆!”
那厮冷哼一声,抬起手臂,一支袖箭从袖口中窜出,将老明军当空射落。
紧接着,厮快步来到老明军面前,手腕一翻,刚才揩拭的短刃就显露而出,狠狠地戳中了老明军的心窝。
白面少年放声尖剑
厮见身旁公子哥被刺耳的尖叫震地眉头紧皱,便将短刃从老明军胸口抽出一指。
那白面少年吓得失声,两眼一翻晕了过去。
厮在两个饶身上翻找了半,却依旧两手空空。
于是回头对公子哥道:“韩大人,没有任何信物。”
姓韩的公子哥点零头,感慨道:“李永芳还是厉害啊……这鞑子细作的水准与你们不在话下。”
厮咧嘴一乐:“还不是大洒教的好,早前大明这边哪里是李永芳的对手。”
“少拍马屁!还不赶快将这鞑子绑了,回去好生伺候着,看看能不能拷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。”
厮握拳擂胸,刚要应是。
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炮响从远处隆隆传来
“算了,先去河边将人马点齐,我们去王庄会一会黄台吉,给他上上一课!”
推开门,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疏星朗月,韩姓公子哥忍不住摇头叹道:
“原来,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八年了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