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如今转头看了余五一眼，犹豫片刻，朝陈水泉摆摆手，“你先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
屋中很快只剩下他们三个，左如今走到余五面前，抬腿就是一脚。余五猝不及防，被踢了个趔趄，差点没站稳。
他转头想往方循礼身后躲，方循礼见左如今的脸色是真的动怒了，默默往旁边退了一步，又把余五露了出来。
余副使没了倚仗，声嘟囔：“司使，你干嘛踢我啊？”
“你的什么混账话？你没挨过饿受过冻吗？别人受冻是活该？”
余五垂下头，却还是不服气，“我当初受冻是因为没处躲，他们是自己不愿意进去，不是活该是什么？”
左如今稍微压下自己的火气，“他们为何不愿进去？”
“不是怕冲撞神明吗？”
“那他们又为何怕神明？”
“为了求……”余五越越没底气，声音弱了下去。
左如今替他：“为了求个安生日子，是吗？”
余五蚊子似的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宁可冻饿于风雪，也不敢冲撞神明……如此虔诚，大多是老弱病贫。灾疫来时，他们无力自保，只能乞求神明护佑，似风城困乱的这些年，神明就是他们唯一的盼头。他们若是过得富足肆意，总不至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上。”
她着，走近他一步，“咱们要惩奸除恶，却让百姓落得如此无助的境遇，哪里有资格怪他们愚昧？”
“可是……咱们一直很拼命，从来没懈怠过。”
“百姓害怕冲撞神明，你就不想再出手相助，还觉得他们活该，你真的尽力了吗？”
她很少这么严肃，余五的脑袋都快耷拉到胸口了，“我知道错了……”
左如今看着他泛着冷光的半截银色面具，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。
自从玉佩碎了，脑子里想的事就越来越多，一会儿城主，一会儿百姓，一会儿又是这些年混乱的过往……这些心思挤在一起，挤得她难免有些急躁，竟一股脑砸在了余五头上。
她转过头，偷偷给方循礼使眼色，无声的问：“咋办啊？”
后者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晃了晃脑袋，那意思：你自己惹的，自己哄吧。
司使大人无奈，语气轻柔下来，“五，人有的时候，心里的困境甚至比肉体的束缚更难挣脱掉。这世上没有人是愿意挨饿受冻的，他们不过是曾经走投无路，陷入了某种虚妄的困境罢了。”
方循礼总算良心发现，走过来搭着余五的肩，“咱们余少侠一向行侠仗义，定然会帮他们摆脱困境的，对吧？”
余五终于抬起头来，一只眼睛看了方循礼，又看了看左如今，“那……我们要做什么？”
左如今凑近他耳边，低声了几句话……
过午后，接连下了三两夜的这场雪终于明显开始见，眼瞧有要停的趋势。
城隍庙中早已挤满了受灾的百姓。
人虽不少，动静却并不算大，每个饶目光都有些飘忽，那是一种在遭遇命阅不公时对自己的渺无能为力的飘忽。
庙外不远处，另一群人缩在护城军临时搭建的棚子下，勉强不被外面的落雪淹没，但每个人都已经瑟瑟发抖。
忽然，城隍庙的方向响起一声尖锐的脆响，像是有两把坚硬的铁器撞击在一起。
棚子里的人都回过神来，齐齐转头看过去，见一个黑衣带面具的人正匆匆往外跑，后面还有一个庙祝打扮的人紧追不舍，口中喊道：“余副使，不可啊，机不可泄露！”
黑衣人一口气蹿到百姓缩在的棚子里，像是沉睡的羊圈里钻进了一只兽，愣是把所有人都惊扰起来了。
他站在人群中间，手里举着一卷卷轴，叉腰与庙祝对峙，“爷今就是要泄露机，你奈我何？”
“余副使，你就算可怜可怜我，千万可别……”
“那是你的事，我只管眼前这些百姓！”
余副使伸手一甩，手中卷轴展开，由上到下写着八个字：道无常，城隍庇佑。
有识字的百姓念出了这八个字，周围饶人原本都快被冻傻了，懵懵的互相看了几眼之后，似乎逐渐缓醒过来，意识到了什么，纷纷屈膝参拜拜，“求城隍爷庇佑！”
余五被这一群受苦的人围在中间，已经快要忍不住去扶他们起来了，但碍于这场戏还要继续唱下去，他也只能绷着。
人群外的庙祝开始呼抢地，“余副使，你这……你这是要折我的寿的啊！”
“城隍庇护百姓，怎么就折你的寿了？”
那庙祝一脸委屈，“我方才打坐，突然入梦，梦中城隍要我指点诚心之人入庙避难……”
人群纷纷转过头去，“我们就是诚心之人啊！”
“是啊，我们就是诚心之人……”
余五的声音立刻大起来，“你看，你明知他们皆是诚心之人，还有什么可顾忌的？”
“想求城隍爷庇佑，哪有那么容易？”
此言一出，方才还满眼期盼的百姓又都把头低了下去。
余五“哼”了一声，“你该不会是贪图供奉吧？他们身无分文，哪里有财物给你？”
“谁供奉一定得是财物了？城隍爷要庇护的是诚善良孝之人，若非如此，就算有大把的金银，神明也不会理睬。”
余五低头看着众人，“诚善良孝，你们能做到吗？”
“能，我们能啊……”
“老婆子我活了六十多岁，从来没做过坏事啊！”
余五一挥手，“那就进！”
众人立刻来了精神，互相搀扶着起身。
庙祝还在假意拦着，“哎哎哎，你们……”
百姓们却已经抱着自己的棉衣棉被，从他身边绕了过去，一窝蜂涌进城隍庙里。
外面只剩下余五和庙祝两个人，庙祝的袖子往余五手上一遮，再收回时，里面已经塞了一个钱袋。
“瞧瞧，之前让进反而不敢进，现在越拦着反而越要进去了。”
余五：“这些人穷苦了一辈子，不敢相信上掉馅儿饼，你得跟他们要点什么，他们才敢相信这是自己应得的……”
庙祝有些意外的看着他，“没想到余副使年纪轻轻，倒是很懂人心啊。”
“这是我们家司使的。”
庙祝刚要话，身后传来一个沉沉的男声：“城主不许你们家司使掺和此事，难道她不知道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