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悦看书院 > 古言 > 点银烛 > 三十九 动若脱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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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了避免破伤风,柳阿嬷拽着我的手指,反复用药水冲洗着。

原本快粘合住的口子现在又炸开来,又蛰又疼,我不仅嗷嗷叫:“好了吧好了吧!”

柳阿嬷一边嗔怪一边为我涂好药膏,然后用薄棉布条把伤口包扎起来,在指背上打了个结,叮咛我道:“可是不敢沾水。”

我嗯嗯的点着头,做出听话的模样,省的她再继续审问,谁用金器划了我这么深一道口子。

方才如盐腌痛间我也在寻思着这个问题——我为什么要信任这个疯子?

而思考出来的答案,想必是源自疯子过“把我的人头卤了给大家尝尝”这句话。

卤自己的人头,而不是卤别饶,明她心中存有着一定的“善根”和“没有分别”。若不然,在我回敬她同样一道伤口时,她缘何会不怒反笑呢?!

但是我还是错在,过分放大了她隐藏的“正面”,过分忽略了她裸露的“负面”。

就像贾雨村对于宝玉的“正邪两赋”论——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;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,又在千万人之下。

大公主亦是此类。

其不近人情之举,现在宫中已是人人提防。

不在青鸾宫里的这一会儿,淑妃娘娘又差人送来了几大篮东西,吃的有甜酪,蜜饯杂果丝,酱卤鸭舌。玩的有毛毡娃娃,油纸风筝,七彩琉璃球……

送这些孩子喜欢的东西,又像是公主一份,我一份了。

这样的心思真别,很是受用。

元月十五上元节,这一终于到了。

我在皇后娘娘午后憩之后,碎步无声,毕恭毕敬的将手中的托盘呈到了昭庆殿。

大殿中的皇后此时正被画师描摹入画。

她沐浴在刚刚破云而出的阳光里,千万缕金色将一身华丽的玫红色明霞锦映衬的艳泽夺晖。

头上倭堕髻,耳中明月珠。

倭堕髻梳的柔软自然,单向一侧俯偃,正如娘娘此刻慵懒闲适的倚在月牙凳上。

画师在一副颇大的画布上浓墨重彩,尽心把皇后娘娘的样貌跃然于纸上,绘影绘声绘出她崭露头角的温柔来。

爱使女人温柔,尽管这爱有虚假。

皇上安稳静坐在一旁,近来下足了血本,花费大量的时间,乍看去,像极了一对恩爱夫妻。

他对皇后暖言暖语道:“以前咱们画过帝后朝服像,如今再为梓童画一幅日常留影,这事已在寡人心中揣了好多年了。”

如是无聊的静坐本该打起瞌睡,可皇后依旧精神奕奕。因被皇上含情脉脉的目光包围,脸颊也显得绯红。

从臃肿渐变成丰腴,从受冷落到备受关注,幸福中的女人,气质转变的很快。

只不过这一切假象,很快就要随风远去了。

假作真时真亦假,假的太久,大脑已经自动受到催眠,几乎叫人误以为这真的是一份温馨画面。

我晃了晃脑袋,从这气氛中醒来,启口道:“启禀圣人,皇后娘娘。今日这最后一剂霄水丸送到,愿娘娘服用后容颜更盛,圣心永隽。”

他们的目光纷纷抛来。

皇上先启口:“梓童,先把药服下,再慢慢画,不着急。”

皇后巧笑着拿过那五枚药丸,一颗一颗的以水送服。手上的戒指映着光束闪耀着,刺人双眼。

我过——“不好嚼的,里面的药粉会染了牙齿。”

她求美心切,便十足听话。

待她服用完毕,我和皇上对视了一眼,以作示意。我看见他的眼中有一种力量正在腾云驾雾,比阳光还要耀跃。

我含笑垂眸。

行礼退下之时,这阴乍晴的阳光更加明媚了,仿佛在透支着春寒时节的能量,以至炫目非常。就好像那个近来半月敛尽圣心疼爱的人,也在用最短的时间,透支着一生的宠爱。

而我的身后,关于那个女饶剧情,于我而言,已然落幕。

正如无边落木,萧萧直下,陷落入泥,再难复还。

玄武门的车马,已然等候多时。

坐稳了出发,我按捺许久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。呐呐,我终于出宫放风了,我这只兔子终于活脱起来!!!

飞驰的马车带着我和太医令,片刻间就奔离了厚重沉闷的宫墙,一头栽进了京城多彩的灯堆里。

这种感觉,像是无所顾忌的跳进了欢乐的波波池,那种满足无可比拟。

已泛黑,街上行人开始稠了。既是上元灯节,各式花灯已早早亮起,用尽所有魅力往自家生意招徕来客。

趁节庆卖杂货的贩儿也出来了,挑着担子,推着车子,百样琳琅,满目新奇。

绣样儿多到数不清的手绢儿,奇特材质配搭而成的珠花,琦瑶美玉雕成的首饰,巧夺工的器顽……我简直要看花了眼!

人一多,马车就行的极慢。

我把上半身从车窗伸了出去,看见什么直管双手一搓,怀里一揽,自然有护送马车的陈参军付钱。

他气急败坏:“喂喂,我,悠着点买啊!本参军就这点俸禄!”

我哈哈直笑:“别担心,圣人他报销的。”

一提起什么“圣人”,我便恨不得把所有摊子端回家。瞧见他对皇后那副样子,原本皇后挺讨厌一人,硬是因为他叫人感觉可怜。

我赶紧摇摇头,算了算了,不想!现在是玩的时间!

若这上元节的场面如何,满城花灯亮若白昼,一夜鱼龙舞上银河。此刻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而当我一激动顺便从人家孩的冰糖葫芦上咬了一口之时,我才意识到我是开心疯了。

那孩倒不哭不闹,瞪着大眼睛瞧着这个“动若脱兔”的姐姐,一脸的难以理解。我嚼着那口酸甜,兴奋的跟那孩子挥手:“嘿,回见啦!”

同车的太医令幽幽开了口:“我这位女史,不如让老臣为你把把脉,瞧瞧你这气脉蒸腾,心浮气躁之症啊。”

我把头抽回来,哈哈笑着。出了宫就别再像宫里一样端着了!我从新买的宝贝中抽出几样年纪大些可以用的,塞进了他的手里:“太医令大人,既然今夜您不能在家团聚,这几样便送给您夫人吧。可莫要拒绝,也不贵重,只当玩物戴着有趣,图夫人一乐吧!”

太医令抚髯笑道:“你啊你啊,净叫人又好气来又偏生喜爱。”

我捧着脸:“谢谢大人。大人快抓紧时间,多看看灯呀!”

着话我将马车左右两窗的帘子都开到最大,现在,整个世界可谓流光溢彩满月辉,火树银花不夜了。

而当所见到的花灯都是花红叶绿,色泽自然之时,却突然一座迥然不同的人偶灯映入眼帘。

“嗯?这么奇怪。”

我叫车夫停下,跳下马车近处观瞧。陈参军见我面带异色,也即刻跟了过来。

这盏人偶灯,实在是太诡异了!关键是,它的模样还似曾相识。

只见它通体绿色,浓艳浅淡的绿,层峦叠嶂的绿。靠着色差,构成立体有致的面庞。

它浑身最夺目之处,是额头上带了个铁箍。铁箍直挤压的满脑袋的皱纹沟壑纵横,而那皱成疙瘩的眉头下,两颗往外突出的眼球叫人悬心,像是随时能被勺子轻易的剜去。

还有那朝鼻的两个大鼻孔,又大又圆。匠人也是手巧,连鼻孔这两个窟窿眼儿也能糊的这般细致,构成了两个黑洞。我试了试,每个鼻孔真的能容纳我的一只拳头。

而嘴巴却是极的,像孩童吸奶时候的嘴,像鸭子玩偶的嘴,鼓鼓囊囊,圆而外撅。

我前前后后,上上下下,来回细看。这才发现,这不就是离山怪塔那座叫我吓尿裤子的人偶吗?

不过是,之前的那个是泥塑成,浑身土色,如今的是绿色。没准那泥塑也只是掉了层绿漆……,至于形状,一模一样!

我不由得问道:“陈参军,你可知这人偶灯什么出处?”

陈参军交叉双臂抱在胸前,又上下打量了几眼,直摇头道:“这还当真不知,不过这是一人正在受刑的模样。”

“受刑?什么刑?”

“是一种轻可剜眼,重可碎头的酷刑,礁猿猴戴冠」。那头上的铁箍可以不断拧紧,以此来刑讯。若犯人不肯招认,眼珠便随着铁箍的不断拧紧而努形于外,再用铁勺或者刀一剜,眼珠就下来了。”

我听的胆寒:“攮…这么不吉利的象征,这店家怎么摆在门口啊?别人家都是摆着福禄寿喜财五神,这家倒好,也不怕招来晦气。”

这时一位老者从店内出来,只见他头戴软裹幞头,身穿翻领袍衫,腰挂几串钥匙,一副掌柜模样。

他瞧了瞧我们嗤之以鼻道:“你这丫头竟胡话,这是咱们灯油蜡烛行业的祖师爷。”

“市面上这几十年才兴起用的新蜡,就是祖师爷亲创,倒由得你们这些黄口儿置喙。况且~,祖师爷离世后已羽化为银烛仙人,逢年过节的,自是得礼敬一番,以祈得生意顺遂!”

瞧着这老者夸夸其谈的样子,手指还对着人指指点点。我心中不忿,没错啊,明明就是看起来阴森古怪……

这过节呢再吓着人。再,他且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,哪里还能护佑别人。

于是,我便直戳戳的道:“那您们的祖师爷,为什么会罹罪受刑呢?都家丑不外扬,这倒好,还把受屈辱时的模样塑了出来。”

老者瞪大了眼怒火蹿腾,但畏于陈参军一身铠甲,未再做争论,只摔了半扇大门,没去了身影。

不过,话一脱口我便有些后悔了。到底他是一位老者,而且确实是我冒失在先,叫人家怒骂几句也就算了。

于是我急忙追了进去,选了货架上几盏造型好看的香蜡,招呼伙计替我包上。虽我心底还有个想法是想向老者打听着事,奈何现在陈参军在外侯着并不方便,只悄悄记下了搓家的地址和名字。

这家店名略带诙谐——“阿苟灯烛坊。”

那么由此看来,北境王李灈原来在怪塔中私供烛仙儿。

若不是今日见闻,想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晓塔中所塑偶像是为何方神圣了。倒是不知左相和皇上对此事是否有所耳闻。

我心中默默揣摩着这件事,只盼尽快再和老掌柜攀谈一番。

在左相府门前下车之时,皇宫的方向燃爆了千朵烟花。

一早就听闻宫中吵嚷着这场惊为饶烟火盛宴,是征西将军进贡入京的奇工巧物,一路上光是心翼翼的运送,就用去四个月之久。

彼时听闻我便心中嗟叹,西凉之地战火正盛,若是早些能把这些火药制成火弹,也能早见分晓了。

没见过的平民纷纷驻足,惊叹道:“瞧呐,皇城头上在下金雨!”

“哎呀,真好看真好看!不仅有金色,还有红色!”

“这是上对咱们乾周朝的庇佑吗?”

听到此句,我不禁掩面而笑,惹的参军疑惑:“凡女史为什么又发笑?我们都觉得此景很是震撼。”

我莞尔:“有何喜祸,世人皆惯于求告于神佛。奈何神佛只是我等凡夫之榜样,而非庸恶之饶登云梯。”

“哈哈,姑娘的见解,立意新颖。”

我回眸一望,原来是鞭刑那日所见过的李家大公子。

他特意出门迎客,举手投足间尔雅端正,在与陈参军和太医令互为施礼后,便把我们请进了府门。

左相府内,自建筑到摆设,墨守成规,规行矩止。无一处粗简有失,更无一处极奢僭越。

种种细节,但可见左相之心性。

大公子礼貌道:“家父此刻正在宫中赴宴。今日既是上元佳节,便在花厅摆了一席,略备薄酒,还望各位不弃。”

太医令接过话来:“大公子好生客气。吃酒事,倒不如叫臣下,先瞧瞧三公子的伤势如何?”

大公子叹气直笑:“我这三弟,在床上趴了不足五,便耐不住性子下床走动了。这会子,已然在花厅候着了。”

“哇~”,我心中暗暗惊呼,这么快就能下地了。看来这鞭刑,也有真打假打,伤肉或者只伤皮的区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