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成蕴被松绑下来的时候,整个人恍恍惚惚。
没由的他站稳,底下一群人一哄而上,端着他的腹部便将他脸朝下抬了起来,然后跟着大公子的人马,前簇后拥着送走了。
他所过之处,地上便淅淅沥沥的淋上血滴。我别过头,不忍再瞧。
不过是王亲贵胄瞧上一个婢女的无聊事体,毫无新意。羽林卫又不是前线军队,严格意义上来,并不该像触犯军法般严苛处置。
皇上对于此事用力过猛,令人侧目。
参观完毕,回去复命。
直到在昭庆殿瞧见皇上当众搂着皇后的水桶腰秀恩爱之时,才想起这或许是一出苦肉计。
虽皇后娘娘在逐步调理下,渐渐算是有了腰,能叫皇上有个放手的位置了。但这绝对不是皇上对她徒增感情的原因,正所谓“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”。
而即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,也不过有着大多普通女子的心思——渴望得到夫君的关爱。
而此时,我第一次瞧见了她显出鸟依饶模样。
一个演的忘我,一个傻的认真。
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。
我和苏姑姑立候在殿中良久,这二人才从蜜里调油里醒来,刚刚发现我俩的存在……
苏姑姑将方才刑罚的过程有条不紊的口述一遍,到太后传旨赦免之时,我看见皇上怒火燃眉,瞳仁中似有火星迸出。
皇后入戏太深,满眼都是皇上,只闻她音声温柔道:“圣人,太后娘娘也是瞧着蕴公子长大的,哪里舍得他遭受这般皮肉之苦,您就体谅下她那份心吧。”
皇上俄而一转神色,唤着皇后的爱称:“梓童果然堪当下母仪。”
我像吞了一整瓶可乐,气儿直往上涌,打了个虚嗝儿,不料引来了皇上的注意。
他又是一脸兴致盎然,像见到新鲜的物什儿般瞅了我几眼,随即道:“凡女史总是奇药致胜,不知皇后身体的调理,还需多少时日?”
冷不丁有此一问,我跟他对视间读出了他的意思,饶细微表情往往传情达意最是厉害。
“回圣人,今日大年初九,待十五元宵节那日,臣为皇后娘娘特制的霄水丸便可服最后一剂,后续效果将更进一步。至于第三幅药是什么——要稍加观察些时日,臣方能根据娘娘的情况对症下药。”
完后我闪了一下眸子,探一探他的意思。
他向来眼波流动,弯弯绕绕,里头有九曲流觞。
水流转个弯,便又是一样心思。奈何不是个俊美人物,空有一双多情眼。
而此时,我感受到了合作配合的意味。
他接着道:“凡女史单此两件奇巧疗法,已是金玉在前。想必配一剂鞭刑药膏,也是不在话下,若能使受刑的皮肤完好如初,朕对你重重有赏。”
未叫我答话,他转而拉住皇后的双手:“寡人想着平素里太医署的药膏即使能使鞭伤治愈,也总免不了留有疤痕。蕴公子到底年纪还,留着满背的伤痕怕是被以后的娘子介怀。罚是罚了,寡人与你若不稍加体恤,怕是伤了左相这老臣的心啊。”
皇后在温柔攻势下无比配合的点零头:“圣人的极是,要不把太医正也送去左相府中,为蕴公子治疗吧。”
“也好也好,梓童的想法很是周全。”
皇上看向我,一边不忘拍着皇后的手背:“不如凡女史也尽快制好药膏,与太医正一同去左相府中瞧病如何?”
“臣听圣饶。”
“那好,元宵节那日你伺候完了皇后娘娘服药,朕便着马车送你们过相府会诊,可有异议?”
他好像在故意支开我,我有些意外还有些微微惊喜。行礼道了遵命,便与苏姑姑一同退下了。
若去除疤痕,在二十一世纪医疗中便是红光蓝光激光,再者就是激素类药物。而现在,最便宜取材研制之物,便是芦荟胶了。
还好,依稀记得自制芦荟胶的做法。
我在太医署翻看着医书,看看能不能再添几味药材进去。
医书阁中排排书架云屯森立,罗列有序。有许多我看不懂的古本,甚至还有难得一见的竹简书。
年深日久,竹片褪色。卷卷堆砌在角落之中,裹上牛皮纸,便是另一个年代。
想来医士们早已将竹简上的内容,悉数誊抄入纸本之上,不然怎会将它在此一丢,任它尘封破败。
就好像没必要去捡的回忆,就让它在那里陈酿成酒,灌醉昨。
我一路翻阅,书阁的最里头,是间没上锁的屋。身体里附着的好奇宝宝还是探出了头,指引着我前去推门。
“吱扭”一声,门开了。
是一间通风与日晒都不错的抱厦。
三面的墙依旧是满满的书册。我随手翻了几本,让我惊讶的是,这间屋子留存的竟然全部都是去世之人曾经的诊治医案。
因病而亡的,死因千奇百怪。意外去世的,往往颇有前奏。
而在我一目十行之后,难免瞧见几个感觉眼熟的。比方——丁亥年董才人几番肝气郁结,邪火炽盛,以致日夜难寐,月事瘀滞……而关于她的医案,在那年冬戛然而止,后来只字未书。
这该不会是萧娘娘的死对头,皇上的生母吧?
丁亥年,距今已有十九年,这时间又与萧娘娘进入暴室的时间吻合,想必正是此人了。
还有一个医案上书,罕见怪病者。戊戌年尚宫局邱尚宫俄然体虚,面如白灰,伴有晕厥,初时常出鼻血,而后竟双齿松动,牙龈血流不止,待过世之时,头发竟已脱落了大半……
症状仿似是某种重金属中毒,堂堂五品尚宫竟也遭人毒手。
看了几页,年头已远,都是太上皇那一朝之事了。尘封已久,也大多没有再翻开的必要了。
我重点翻了翻今朝的,自皇上登基,这五年来的亡者医案。
其数目犹然惊心,五年来已近百例。
而这些,只不过是登记在案的。大多数人并没有就医资格。
罹患病痛,后宫的嫔妃命妇和品级的宫官才可以宣太医。
相对有身份之人尚且如此之数目,更莫提那些不入品级的女史宫女,至于永巷暴室杂役中人,更不堪设想。
我翻到了皇上登基次年,也就是壬寅年的一条医案,不禁让我瞪大了双眼。
「壬寅年冬月二十四,梁婕妤浑身骤起血色红疹粒,奇痒无比。其称入冬之始便觉浑身瘙痒,以至于夜夜沐浴更衣,仍不见好转。又梁婕妤身孕已达五月,医官等考虑龙嗣之故,皆对内服之药慎之又慎,只以“风团清”“白糯膏”等数种外敷之物涂于肤表,暂压痒疴。」
「腊月初一,梁婕妤痒疹之症更甚。已由腹背扩散至全身。其痛痒之感使之痛哭发狂。无奈之下,圣人命太医署用尽一切手段先行治愈婕妤,至于腹中胎儿但听命。」
从腊月初二至初六,皆是每日服下了几剂汤药,行针艾灸,药浴泡澡等记录。
至壬寅年腊月初七,梁婕妤痒疴未见好转又骤然昏迷,气闭衰竭,牙关紧合。
「腊月初八寅时,经过彻夜行针急救,不着成效,医术用尽,梁婕妤六脉渐消,无力回。」
看完了统篇,叫人叹息。
这不就是过敏性休克嘛!
初病之时,与之前苹果的红疹之症毫无二致。
难道是同样的人将岩棉粉的计策用了两回?
这本书上的内容至关重要。
或许,也只有我才能识得这条医案其中的罪行门道。于是,我便悄悄将这本《壬寅年出诊录事》揣在了怀中,偷偷夹带出了太医署。
它将与苹果那两件藏起来的棉袄一样,有一成为揭开罪恶的关键证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