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里睡觉,我时常蜷缩的像个猫。
待被子暖了,再从蜷缩转为趴睡,用脸颊拱在枕头一角。
这夜拱着拱着,便拱到了温暖的臂膀,皂角香与花香揉在一起,笼罩着梦境里的那个孩子,使她安然的依偎酣眠。
一切都在安全感之上,恰如其分。
就让我永远在这种感觉中呆下去吧。
这夜不再是碎片一样的睡眠,不再时不时醒来。仅仅在五更儿昼夜交替的时候,听到了今年的第一声春雷。
这雷声带着水汽滚动着,仿佛感受到了空中湿润的云。这才使我短暂的将眼睛睁了条缝,瞧了瞧紧挨着的苏姑姑那静谧的睡颜,又贴了贴她,合眼睡下。
快起床的时候,觉得身体右侧突然间空了……
少了个依托的感觉,使我乍然而醒。
我赶紧找了找姑姑。
她正站在床边,已经将外衫穿好。见我睁眼,便:“你再睡会,安排你午后回宫,姑姑先回去一步。”
然后,我就静默的,目视着她梳洗上妆,只把每一步都看的仔仔细细。好像潜意识里,想要把这些细节都牢牢记住,存于心海。
她是个极其整洁利落的女子,举手之间比那些上楼侍候她的婢女还要精准。
一圈的漱洗用具中,她找到了洁牙粉。以骨柄刷轻蘸,然后以左手掌将口半掩,细细将每一颗牙齿刷干净后,再以花瓣水漱口,整个过程滴水未沾衣。
轮到伺候洗脸水的那一名婢女上前。
原本她欲要跪下,高举水盆侍候。然而姑姑没有接受这份待遇,只是示意她将其搁在一旁的六足面盆架上。
于水中倒入一些花露,她先是在盆中摊开削葱十指,由热水将骨节泡的灵活柔软——这是护手养甲极佳的方式。
然后取过婢女递来的面巾,于水中濡湿,以巾洁面,只见她那遇了水的皮肤更显白弹。
人人皆话我皮肤细腻,可若比着姑姑年轻时候,想是远远不及。
自下而上打着圈儿的搓洗之后,再连带颈部一并清洁敷热,最后接过另一方面巾,拭去面颊上的水珠,沾了沾手腕,便挪在镜前梳妆。
明镜里,圆而微倾的坠马髻腔调大方,又在堂皇富丽与简约端庄之间,恰到好处。
有道是:
眸映青蓝渐拂晓,丽人匀却胭脂膏。
新颜长流旧时影,一瞥弯黛云岫遥。
是日午时,一想起要回宫,我便心情沉重的不行!!
又瞧见使我“分外眼红”的李成蕴和陈参军在膳席对面叽里咕噜,不时还瞄我那么几眼,使我反感到胃口全无。
若不是李家大夫人在,我真想摔筷子走人!
每都要顾及这顾及那,我也真的是心力交瘁……力量这个东西不是朝外释放便是朝内,压抑按捺的久了要么加倍的爆发,要么使人扭曲。不过现在,大部分的人则日渐佛系……
嗐!
本欲起身离红尘,奈何影子落人间。
人间真的不是人呆的啊!!!过会儿回去我还得继续演戏,前去皇后的灵前哭丧一抱儿!我现在就想上桌子蹦一蹦,假笑也便罢了,还得叫你装哭!!
难道我要双手合十,默念心如止水一百遍吗?!!
我心里自己跟自己对话正嘀嘀咕咕,李夫人开口道:“凡姑娘,怎么停下了,是不合口味吗?”
夫人约摸五十出头的年纪,笑起来双眼如月牙,一副慈母仪态,怪不得能把李成蕴惯成这幅样子!
闻言,我只能笑颜敬答,托词有不适,想略出去走走。
得了应允,我便暂时从夫人房里出来,溜达到园子里,沿着一条人工石溪走着,寻了处凉亭坐下,长伸腿透透气。
我抱着双膝,倚靠在石椅上正发呆,突闻一言:“这是哪家的姐,竟一个人呆在此处,好似还有些闷闷不乐?”
真烦,又来一个。
光听声音,该是个二十未几的文静娘子。
估计又是叫我替她出什么主意,去俘获相公的欢心。
可我嫌烦不乐意搭理,她又是从我背后而来,要不,装睡吧。
闭眼的同时,我想到了一出恶作剧。嘎嘣一声,我咬碎了口中的山楂浆糖,让红色糖浆顺着嘴角流下来,好像鲜血一般!然后半翻白眼,半张着嘴,屏住呼吸,一动不动。
哈哈,吓不死你哦!
那莲步慢慢踱来,从我背后绕过凉亭栏杆,来在了我面前。
待站定了看向我,本欲要开口,就忽的从笑语盈盈的模样中转成大惊失色,猛退两步后,张嘴惊呼:“啊————”
她这一声长鸣像烧开的水壶,狭促悠长,附带着她不由控制的动作,狠命的跳着脚,在地上踢踢踏踏打着拍子,成为了哀呼的伴奏。
看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,笑声喷薄而出: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
她愣住了。
待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,她杏眼圆睁,脸上气的青一阵来红一阵。
我的双眼早已笑出了泪花,甚至笑出了口水,手中的帕子乱挥着,一会擦眼角一会擦嘴角,乐的我恨不得拍大腿。
她怒言:“你!你故意戏耍我。”
我笑得往回抽着气:“哼,谁叫你扰我清净的?!我想自己呆一会子都这么难,走到哪儿被人盯到哪儿,可别你来此是偶遇,不信!”
被我中了,她的脸上讪讪的,有些难为情。
我翘着二郎腿晃荡着,摆出这种随心的姿势可真放松!
瞧着她为难的样子,我问道:“直吧,找我做什么?别绕弯子。”
我开门见山,她倒欲言又止,不过忍了忍还是决定开口,很没有底气的道:“姐的对。听姐来了府中做客,可妾又不能去找您。所以,这园子妾已经默默逛了三日,就是为了能碰见您,等到今时,才终于有了一个机会!”
我并不知道她是谁,因此仍然挑着眉品评着她的神情话语,想知道她打算索取些什么。
而她垂着眉眼,谦卑道:“城南十里亭有处十亩地的樱桃园,乃家父手植。每年四月中下旬,便是樱桃成熟的时节。妾想邀请姐到时来园中一览,尝尝果鲜。”
“哇……樱桃园!整整十亩……”
!!
讲真的,我震惊了,一刹那思绪就跌进了无边无际的红软丝甜当郑
我的反应使她乍喜,欢喜道:“看来姐愿意赏脸。”
我激动的上前抱住她蹦蹦跳跳:“好姐姐,能种十亩樱桃的,肯定是极好的人!只是你我初次相见,我连姐姐名讳都不知,为何邀请我呢?”
那姐姐婉转一笑,一双嘴唇虽薄而不显寡意:“妾是大公子的三房娘子,云姓,名丹姝。妾的父亲曾是凡大饶随从。”
“旧年时,父亲便听闻姐来了京城,一直想面见您和凡大人。只是父亲现在一介布衣,想见各位,很是作难。”
我疑惑:“姐姐为何不托大公子项,再者,既然想见我阿耶,也可以去凉苏县寻他呀。再不济,书信也可。”
她的一双杏眼染上愁色:“姐笑了,大公子整年也难来我房中一趟。况且父亲,也根本离不了那个园子……至于书信,有些话还是要当面才好。”
睫毛翕动间,又是一个深闺哀怨之人。
这时候花园的另一头,传来了脚步声。
她慌张的四下看看,然后扑通跪下了,握着我的手道:“姐切记,家父有密事想与凡大缺面呈报,兹事体大。今日一叙,姐千万不要声张。若叫旁人知道了,丹姝想是命不保!”
她瑟瑟发抖的双手和声声恳切的话语,把我惊住了。
我拉她起身:“姐姐的意思我懂了,我会想办法将此事告诉阿爹。”
并挤着眼睛安慰她道:“别担心,不就是一起去吃樱桃嘛!”
她大喜过望,眼擒泪光。
远处的人声近了,她松开我的手,退后两步福身道:“人多眼杂,不敢久处,妾拜别姐。”
深施一礼后,她迈着碎步,快速离开了。
我望着她藏藏掖掖,怵怵悄悄的背影。一身淡雅的薄柿颜色之外,醒目的唯独那方桃红帕子,在她手中焦急的,战战兢兢的半甩半握着。
心中不忍,不由得替她捏了一把汗……
刚才我这样吓她,好在这大中午的,没叫旁人听了去。
我吁着气,刚刚以为安全了下来,身后又是突然一句!
“看什么呢?”李成蕴的声音。
攮…这相府的人都喜欢躲人家背后这一出?
我转过头来一脸愠怒,李成蕴倒是一改昨日的嚣张劲儿,语气轻快的对我笑道:“阿娘叫我寻你呢,瞧着凡姑娘喜食甜,刚刚叫厨房准备了杂果奶酪浇,等你用完了再启程,这样回宫的路上口不渴。”
……
这堂堂一品诰命夫人,对我也太体贴了吧!!
这和云丹姝刚才所的命险矣,是同一座府邸吗???
我牵了牵嘴角。
好风凭借力,送我上青云。
好吧,你们既然要把我捧到云彩眼里,那我就待一会儿是一会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