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庆殿中守灵的二皇子正披麻戴孝,用烧火棍不停翻搅着盆中的纸钱。
瞧见我用万分悲恸的姿势从殿外冲了进来,然后伏在灵桌前一阵表演,他也被我渲染的呜呜直哭。
眼看着这个七岁的孩子嚎哭声要压过我,我不得不用上语言攻势:“啊~~~皇后娘娘,还是您做主让我离宫几日任件外差,顺便算做休沐,怎么我一回来,最后一面也没见着,您就去了呢!!”
一旁主持法坛的钦监正史与我使了眼色,随即我便挤眉弄眼的再弄出几滴金豆,才徒一旁。然后他手持木剑,挑了香炉炉灰高洒在空中,循环数次,其动作衔接若一段剑舞,煞是新奇。
随着最后一撮土的落下,监正以剑指地,大喝一声“现形!”
我随着木剑所指的方向一看,竟然在地上那层铺就的细细香灰中,逐渐现出一个乌红色的人轮廓来。
像是从地下反渗的血,一点点的聚集,再伴着土色的香灰,和成了一片血污之色。
原本在寝殿侯着的皇上,闻声而来,仓促的问道:“如何了?”
监正五指并拢手心向上以手势敬引:“圣人,快请看。”
皇上愣了一下,然后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:“这,卿家有何法?”
监正答:“回圣人。臣经过两日的推演,可确定皇后娘娘被人暗中行了压胜之术。”
“可知是何时何地?”
“臣断定,是近一年来皇宫所修缮之处,被人行了此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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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一旁瞧着大家的戏都演的这么好,快憋笑憋出内伤来。
崔常侍躬着身子走上前来:“圣人,监正。这旧年里,前朝后宫,经过修缮或重建的处所,总共有一十六处。监正可否再提供准确些的信息,咱家也好着人去查。”
监正便又绕着那人转上两圈,挥一挥木剑,口中振振有词,像极了我忽悠膳房老嬷嬷的样子。
然后他又掐指算来,口中呜呜啦啦:“唵嘛呢叭咪吽,大殿主梁之上。”
我已经乐的肚子疼了。
听罢,崔常侍极其配合的以笔列出这十六处宫殿名字来呈交御览。
我瞄着那张纸默默念出它们的名字来——甘露殿、文德殿、翰林院、司宝库、亲亲楼、公主院、尚寝局,鹤影宫、承香殿、西革门鼓楼……
我的,真乱!
见没我什么事了,脚下一滑准备开溜。
可迈出没两步,就被人叫住:“去哪儿呢?”
渣男的声音。
我一转身:“回圣人,臣为皇后娘娘上过香了,现在该告退了。”
皇上背着手,步伐一撅一撅的走到我跟儿前,模样像大尾巴狼,声音却柔的像水:“你这司言司的人,日日在青鸾宫住着,怕是不妥吧。不如调去内官局,做你苏姑姑的属下,领一样甘露殿的差事。寡人呢,也能感受一下贵妃口中的‘菟女颇有意思’是什么意思。”
我咧着嘴笑道:“嘻嘻嘻,圣人,我这种人用一种方言就是无帮衬搞搞阵,食野唔做野,做野打烂野。”
渣男眉头一拧,一脸便秘表情:“什么?”
“就是不会侍奉人,只吃饭不做饭,再细的活儿也得出岔子,上杯茶也得给打咯。”
当他还回味在我的三脚猫粤语,开始模仿怎么发音的时候,我匆匆一句“臣告退”,便急忙撤了。
虽不知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,独一样对十六处宫殿检查,便不知要翻出多少花样来。
心中的“山雨欲来”很快表现成真——刚跑出昭庆殿的大门,便被一股邪风给呛了满口。
喉咙里好像灌满了尘沙,又痒又干,使我狂咳不止。
就这一下子,寒气便刮透了衣裳。早上还春雷滚滚,下了一会子的绵绵雨。而现在,严寒又在片刻之间肃杀回来,终归没有销声匿迹。
冷雨下就下,暗沉沉的,昏灰中带着忽明忽暗的紫色闪电。闪电很,雷声也不大,只有滂沱的雨声,哗哗啦啦。
往各个宫里张罗送晚膳的队伍,打起了褐黄色的油纸伞。官婢们低头俯背,全力护着食盒的周全,不惜伞角的水流倾倒在自己的后背。
地上溅起的水花翻成白色浅浪,沾湿了她们的裙边和鞋袜,再一点一点往腿蔓延。
苹果或许没有那么惨,不用护着食物,不用考虑盘碗是否倾斜。她只用管好这一队人,如果有一人犯错,她便要首当其冲受罚。
我想,我之所以喜欢她,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,不论当初我做了她十的上司,还是我身在暴室,亦或我现在亲近权贵,她对我永远都是一个样子。
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,若懂,我想没有人可以懂得过苹果。
回来青鸾宫,见了送膳食的掌膳岑琦,我瞧见雨水湿了她的眉角,不由得惦念起了苹果。
“岑司膳,司中女史梁雪园,近来如何呀?”
“咳,那丫头虽踏实本分,却叫人觉得呆板。日日里除了干好差事,话也难几句,还不是老样子。”
“那……”
我其实是想问问,百治走了后,她如何了。还有,那该死的东瀛水货,现在在哪儿!
正寻思着,殿外有个宦官跌跌撞撞冲过来通报:“岑司膳,快去昭庆殿看看吧!二皇子晚膳刚用到一半就呕吐不止,喘不上气儿,现正大吵着肚子疼!”
刚上桌的我们唰的一声站了起来,恐惧的看着满桌子的菜。柳阿嬷为贵妃夹材手吓得一甩,将银筷扔出老远。
妈妈咪呀,再晚一点我们是不是也要中毒?
岑司膳急传人手,命令将贵妃的膳食再细细验一遍毒,随即告退冲进了大雨里。
嬴牙捡回了柳阿嬷扔的筷子,对着灯晃了晃,还是洁净的银色。
到这只意味着仅排除了砒霜罢了。
司膳司的饭菜可以被下毒……
如此恶劣的事件直叫每个人心中惶惶。
对于我来,还多了一层迷惑。不应该啊,就算要出事,明明前度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了紫云阁呀!
岑司膳走后,我只顾望着无边无际的大雨发呆,回忆着苹果与鹿呦鸣的对话,试图解开里头的疙疙瘩瘩。
而后周贵妃梳妆更衣,昂首阔步的叫人准备轿撵。
她将那一身国丧的素服也穿出了气势,黑玛瑙制成的一整套头面,别具华光。特别是高高悬下的黑色耳坠衬着白皙的皮肤,有一种妖冶凌人之气。
有一瞬间,我以为周贵妃换了个灵魂。
“菟,愣什么?现在本宫是后宫主事,得去履行当家人职责了,你也随本宫一同前去,多个人多份警醒。”
“是,娘娘。”
罢我跟上了她的鸾仪。外头的世界被这大肆铺张的冷雨浇灌的白蒙蒙,寒湿两气侵人肌理。
云露扶她上了步辇后,我却辇跟在了一旁。宦官们重重叠叠打着伞,不使一滴雨落在我们身上。但地上来不及进入水渠的雨水,已然汇成了河。
亦步亦趋,水花四溅。
我抬手,随意指了个执伞的宦官:“来,你来背我。”
我认为,我要选择成为“不湿鞋子”的那个人。
昭庆殿中,皇上抱着奄奄一息的二皇子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!
医官们取来大量的牛乳,示意皇上配合着灌他喝下。
皇上的精神有些崩溃了,大声吼道:“你们无用!刚才灌浓茶,现在灌牛乳,这么的孩子,撑坏了如何!”
“圣人圣人,听臣一言,这牛乳定不可少,一来洗胃,二来催吐。”
罢皇上将二皇子往床上一搁,自己悲痛气恼无处发泄,便将外衫一撕,冲进了院子里淋雨去了。
哎唷,这窝囊蛋皇帝。
这下更多的人坐不住了,也往外冲,推推搡搡势要将皇上抬回来。一时间乱哄哄的一片,像个闹剧。
殿内的饭桌已被侍卫围住,提防有人趁乱动手脚,毁灭证据。送饭材官婢全被押在室内一角,各个抖若筛糠。
查问了昭庆殿侍候的人,只回答今日二皇子对一份「双色并蒂雪莲切鲙」很是喜欢,吃了不少。
切鲙?生鱼片?
我去,东瀛水货!
我瞪大眼睛看向那盘切鲙,拼盘太过惊艳,是一白一红两朵并蒂莲花,晶莹的白,剔透的红,取材于两种不同的鱼肉。
那红的是一种现代人常吃的海鱼。红虽鲜艳,然却无毒。想必有毒的,是那无辜的白。
看白色鱼片的肉质,还算熟悉,虽我不敢吃,但吃过的人都它极鲜极美。
爱上这种鱼肉的人,也许都喜欢追逐——越是不够踏实,越觉得欲罢不能。
只是在这个朝代,我要做第一个当众揭穿此鱼便是毒药的人吗?
我想我不愿做。
河豚之祸。个人因果,个人承担吧。